汲黃河之膏澤,納太行之靈秀。
陳家溝陳姓世代習武,耕讀傳家,轉(zhuǎn)眼間已歷九世。這時,陳家出了一位武學大師,他就是陳卜的九世孫,太極拳的創(chuàng)始人,被后人尊為“太極始祖”的陳王廷。
陳王廷(1600——1680年),字奏庭?!蛾愂霞页恕氛f他:“天資聰明,勤奮好學,晝習文,夜習武……”《溫縣志》載:“陳王廷于武功一道,出類拔萃;熟讀經(jīng)史,學識淵博。文事武備,皆卓越于一時。……惜乎生不逢時,報國無門,遂隱居鄉(xiāng)里,創(chuàng)拳遺世?!?/p>
一 小小少年郎 聰慧又頑皮
幼年的陳王廷,就喜歡拿刀動槍。五歲那年,父親陳撫民教徒弟們練武,他也在旁邊跟著比劃,小人兒一學就會,一點就透,一招一式竟然模仿得惟妙惟肖,拿捏得中規(guī)中矩。陳撫民早年闖蕩江湖,走鏢山西、河北一帶,閱人多矣,第一次感到驚奇:別人幾個月才能學會的東西,這小子幾天便能做到。他還是個不懂事的孩子吶!況且,又沒人刻意教他。于是,陳撫民便讓他和徒弟們一道學習,心想,悟性他有,試試他的定性如何。料他支持不了一晌時間,便會甩手不干,玩去了,孩子終是孩子嘛。誰知,小家伙經(jīng)意得很,小黑眼珠眨也不眨,聽父親講解。大家練他練,大家休息,他纏著師兄們教他,一連幾天,興味十足,還幾次埋怨父親:教的太慢了。陳撫民欣喜不已,但他面上不露,暗想:“這小子是塊練武的料,好好調(diào)教,或許將來會有些出息。”便將他編入授徒行列。閑常間也教他讀幾句書,識幾個字。
孩子終究是孩子。小王廷頑皮得很,和小伙伴們玩耍,一言不合,便要動手,常用學會的招數(shù)將小伙伴們打得鼻青臉腫,三天兩頭有家長扯著孩子前來告狀。陳撫民平生,善字為本,忍字當先,從不與人爭執(zhí),是村里有名的“老好人”。不想這個才幾歲的孩子,卻時常給他惹事生非,弄得他很沒面子。有時恨上來,便將逆子捺在腿窩,扒下褲子,照屁股上揍巴掌,可這小子犟,再打也不哭、不叫、不求饒。妻子雖不敢勸,卻在一旁抹眼淚。陳撫民看兒子的屁股,一片紅腫,隱隱淤血,那舉起來的手,再也放不下去了……。
對這個兒子,陳撫民大傷腦筋。又想:“樹大自直?!贝罅伺d許就好了??纱俗臃堑珱]直,反面更歪了。八歲那年,又給他惹下一鋪不大不小的禍事來。
那是一個秋日,吃了早飯,小王廷告訴爹娘,要和小伙伴們到黃河灘去玩兒。爹說:“玩可以,少惹事,決不許打架!”娘說:“乖,聽話,可不敢淘氣,啊……!”“知道了?!比嗽缗艹隽碎T外。
出村就是黃河灘,十來個七八歲的孩子,如松了籠頭的小馬駒,在黃河灘撒歡兒。他們在黃豆地逮蛐蛐;在花生地追胡蝶;在高梁棵里捉迷藏……玩累了,大家便躺在沙灘上看天上的云彩。眼看晌午了,他們準備回家,偏在這時,王廷看見地上有一根樹棍,五尺來長,雞蛋般粗細。他拾棍在手,說;“我給咱練一路棍法?!焙⒆觽兌紩袃墒剑劳跬⒛苓^自己,便圍成一個圈兒,看他舞弄。“這是怪蟒出洞?!毙⊥跬⒁还鲯叱?。孩子們喊一聲“好!”“這是白猿獻果?!蓖跬ⅰ八ⅰ钡厝死p棍上,作托盤狀。孩子們“啪啪”鼓掌,連連叫好。王廷玩到酣處,百事都在腦后,將那根樹枝舞得呼呼生風。忽聽他大叫一聲:“看棍”!那根樹枝直朝名叫小虎的孩子戳來。大家正看得張嘴吐舌,目不轉(zhuǎn)睛呢,誰防他有這一手?小虎一看不好,慌忙躲閃,已是晚了,那棍可可刺在右眼眶上,頓時皮開肉綻,血流如注……
且不說陳撫民慌忙給小虎延醫(yī)治療,好生賠禮道歉,怎奈那個傷處,究竟落下一個疤痕。雖然小虎的爹并沒有胡攪蠻纏,但那當娘的幾次說:“這是給俺破了相了,要連累俺孩一輩子哩??!”陳撫民聽了,百爪撓心,愧疚得無地自容?;氐郊依铮β晣@氣:“我咋養(yǎng)了這么一個孽種!”小王廷不知好歹,在旁邊喃喃道:“他要不躲就好了,不躲,也許……也許就戳不著了。”“畜生”!陳撫民“呼”聲站起來,“啪”!狠狠給孽種一個大耳刮子,罵道:“你這個畜生!混帳之極!小虎躲慢一點,眼早瞎了!”他坐在柳圈椅上,氣得出氣不勻,將大手一擺:“罷罷罷!”
陳撫民決計不叫兒子學武了?!八艓讱q,就到處惹事生非,長大又該如何?他再學得一身武功,輕易沒人能治服得了,難保不闖禍事。輕者,有口舌之爭;重者,受牢獄之苦;若闖下潑天大禍,豈不累及親人,株連九族?。标悡崦袢绱讼雭?,不由生出一頭冷汗。
于是,一個姓王的飽學秀才,便被陳撫民請到家中,坐了西席。這陳撫民當年走鏢,刀尖上舔血,掙得一份家業(yè),雖不能說出有車,食有魚,但在陳家溝村,算得上殷實人家,延塾師,付束修,自然不在話下。
陳撫民將兒子叫來,拜了師尊,嚴令王廷:“只準習文,不準習武!”
“只是,陳兄,老朽就不明白了?!贝⊥跬㈦x去,王秀才發(fā)話了,“吾聞陳家世代習武,耕讀傳家,何以改換門風,獨令令郎廢武修文?”
陳撫民便將兒子的種種劣跡,和盤端出,嘆道:“犬子不肖,實屬無奈?!?br />
王秀才道:“玉不磨,不成器。人之成材,全在教化,教化矣哉!”自去準備開蒙諸事。
一匹野馬,硬生生被套上籠頭,拴入槽中。
在陳撫民、王秀才看來:開始幾天,小王廷定然又踢又咬,不服管教。因此,王秀才將戒尺放置手邊,以備玩童一旦生事,便嚴加笞撻。陳撫民亦時時湊至窗前,切切窺視??墒枪?!這黃口孺子念起書來,習起字來,竟如學武一般,全神貫注,心無旁鶩。二人驚喜之余,都道:“須往后看?!?br />
一個月過去了,半年時間過去了,小王廷依然如故,并無半點懈怠。陳撫民一顆提起的心兒,方才落到原位。
可是,在課讀之余,兒子還是舞槍弄棒,練習武術(shù)。起初,陳撫民還要制止,王秀才連連擺手,附耳勸道:“舒筋活絡(luò),不亦宜乎?”
令王秀才驚奇的是:這孩子過目成誦,提筆成文,一點就透,舉一反三。暗忖:“此兒似非常器。”幾次對陳撫民道:“老朽設(shè)帳有年,如此聰慧小兒,聞則有之,見則僅一也?!?br />
如此過了五年。有道是“腹有詩書氣自華?!蓖跬⒆x書日久,竟也溫文爾雅起來。雖然“江山易改,秉性難移”,還是倔犟,但說話辦事,越發(fā)知大體,識大理,常懷謙虛讓人之意,沒了爭強斗狠之心。把個陳撫民夫婦喜得,整日價笑意盈面。
一日,王秀才突然提出辭館,陳撫民大驚,忙道:“小兒惹您生氣了?”王秀才道:“非也?!薄澳俏艺写恢??”“非也非也。”王秀才頭搖似撥浪鼓,道,“老朽胸中點墨,令郎悉數(shù)收之于腹,吾技窮矣。——實不相瞞,老朽已接新聘,不日赴席矣。”陳撫民再三挽留,奈何王秀才去意堅決。臨別,王秀才道:“老朽有一言相告:以吾愚見,令郎習武不可廢止,文武兼修,令郎前程不可限量......。”
陳撫民讓兒子廢武習文,原本覺得可惜,從此,悉心教他家傳長拳和各樣器械。王廷讀書之余習武,習武之余讀書,到了十八歲,將經(jīng)史子籍,弄得爛熟;刀、槍、劍、棍等十八般武器,無一不通,無一不精,更兼弓馬嫻熟。在陳家溝陳氏子弟中,出乎其類,拔乎其萃。
不久,王廷參加縣學考試,躋身文庠生之列。庠生就是秀才,秀才就是文曲星昵!陳家自陳卜以降,從來沒有出過秀才,王廷光宗耀祖了!喜報傳來那天,全村空巷,王廷家不小的院落,擠滿了人。傳說,將影壁墻都擠塌了。
依陳撫民的意思,想讓兒子再接再厲,以文仕進。怎奈王廷于八股文體,最是厭煩,況且,若僥幸得中,身為官羈,人不自由。他的心思,還在武上,他想去走鏢。
當時,為武之人,一般來說,路有四條。一曰趕場子,即參加縣、省武學考試,于科舉場上求功名。二曰坐池子,即替達官顯貴、豪強士紳看家護院。三曰走趟子,即代人押鏢,于刀尖上討營生。四曰坐館子,即設(shè)帳授徒,教育學生。前兩條路,陳家不為。第三條路,陳家一直走到清朝末年。第四條路,陳家至今還在走......。
“走鏢?”父親晃晃拳頭,“江湖上說話,憑這個!你的功夫,雖已登堂,還未入室。還得練?!?br />
這一練又是五年!在父親的指教下,王廷下狠勁盤扎根基功夫,確確乎是“熱練三伏,寒練三九”,技藝精進。他一拳可以打倒一頭壯牛,一腿能掃斷碗口粗的樹木,丈把高的墻,一縱而上,穿房越脊,如覆平地,目可測一里外繩線移動,耳可聽墻外蜂蠅飛動......
到了這時,父親方道:“走,帶你去看幾個朋友。”王廷以為就在附近,說走就走。父親說是出遠門。王廷大喜過望,忙去收拾行裝。